●▄m● ┠ ┨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版权归作者所有。 ~︺ 《国师很忙》作者:jodl1945 内容简介: 老神仙下凡cos最后被小皇帝啊呜吃掉的故事,睡前萌一萌最近有点心累,圈地自萌一下。是个古早的脑洞,写一下。 段落式大纲文,不带逻辑省脑细胞。 第一人称受,第一人称受,第一人称受。本篇大名国师很忙,小名皇帝吼坏 第一章 我是国师,国师很忙。 我已经忙了十年,先皇儿子少要来找我,太子生病要来找我,赣南没雨要来找我,江南大涝要来找我,连夜里月亮少了一块也要找我。 我摊摊手,只好拿些糖丸哄哄想要虎壮龙精的先皇和不想上学的太子,再设坛作作法,元神离个体找龙王帮帮忙。 至于月亮到底是不是杨戬那只哮天犬吃掉的,管他呢! 我只消说一句:“人间有冤,陛下宜大赦天下。”先皇遂许,皆大欢喜。 我这么忙了十年,熬到了先皇驾崩太子继位,我想是时候撤了。 这些天,我形貌看着越发虚弱,自己照照镜子也是颇为满意,一副病入膏肓之相,嗯,离功德圆满飞升之日不远矣。 玄天宫里终日焚香,八百弟子诵经不绝,为的是给我,大国师元聿续命。我怎么劝,那群小鬼就是不听,看他们个个神色哀戚我也于心不忍,念就念吧,我听着。 我整日里在床上卧着,装病装得甚是无聊,心里不免感慨:燕琼这小子,真是有良心的很,如今做了皇帝,翅膀硬了,连我这大师傅快死了也不来看看。 转念一想,罢了罢了,凡人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我也算见多了。待我再装几日,死的时机自然了,我就回沧溟岛去。 正在我阖目养神的时候,听见门外小离轻声说道:“师父,陛下来看您来了。” 我哼了一声,沉声道:“陛下龙体要紧,莫过了老朽的病气。” 听了这话,燕琼在门外缓缓说道:“我命云娘做了些糕点……” “陛下真龙护体,自然是无碍的,有劳陛下挂念,进来吧。” 推门进来的只有燕琼一人,我看他一身月白长衫,青丝履地,玉白的面容在光下半明半暗看不出神色,倒比我这镇国大国师还有几分仙气。 这玄天宫是景朝历代国师居所,远离人烟。怕沾生气,皇帝来了也要焚香沐浴,我闻着那股好闻的木叶清香,晓得燕琼没偷懒,心里甚是满意。 待他进来,深沉的眸子打量了我一眼,便径自端了杯子倒了茶。 我扫了一眼,竟没发现有糕点的踪影,心里暗自懊恼,居然叫这小子耍了。 也不好说什么,我只好作势咳了几声,假作挣扎着要起,又重力咳了一下。 燕琼缓步走过来,伸手将我扶起,掖了掖被角,坐到了床边。 他如今二十了,刚登基为天下之主,再过些日子就要立皇后纳后宫开枝散叶。 我看着他长大,心里还是颇为欣慰的。 十年前,他随父皇去京郊围场狩猎,逞强独自去猎虎,被猛虎险些咬断脖子。 当时我豢养的灵兽“不知”偷偷溜下界玩,被我寻踪而至竟机缘巧合救了他。 我原以为自己算结了一桩功德,哪里晓得这小太子是紫微星化身,命中当有此劫,渡过之后便能成正果。我出来一搅合,他无劫可渡,修行难成星象衰弱,帝星若此天下必将大乱。于是乎,我这好管闲事之人被拎出来收拾残局。 说收拾倒也不难,只消我好好守着他登基为皇,紫微星归位即可。这十年来,我拿自己的灵气护着那星轨,还要在凡间忍受这小子所有的臭脾气和怪毛病,真是憋屈。 如今我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就等着眼一闭腿一蹬升天了。 想到这儿,我有些不舍得,便有些忧伤地对他说道:“琼儿,大师傅如今是不行了,望你日后勤政爱民做个好皇帝,不能再耍小孩脾气了。” 其实说到这儿我还是有些心虚的,燕琼不愧是帝王的命格,十几岁起就一副老成样了,只是我常常拿他小时候的事糗他而已。 燕琼注视着我,拽起我的手紧了紧,轻身说道:“大师傅,我听过一个故事,想讲与你听。” 我点点头。 他低头打量着我的手,徐徐说道:“岭南道那儿有个樵夫,自幼父母双亡,亲戚皆无,一人住在山脚下砍柴狩猎度日。一日他进山砍柴,发现一只白狐被兽夹夹住,腿上鲜血淋漓。他原本想将这只白狐剥皮卖了,却见它眸光凄凄,似在哀求,心中不忍便将这只白狐带回家中救治。” 我听到这儿,不由得点点头:“这樵夫倒是善心,想必必有善果。只是琼儿,你什么时候喜欢看志怪故事?” 燕琼也不理会,继续说道:“数日后白狐伤势好转,竟不见了。樵夫心中有些失落,但也就此作罢。待到一年后,樵夫在山中遇上一个美貌女子,说是家人遭劫,她拼命跑脱藏身在了山洞中。樵夫见她可怜,便将她带回家中。” “是了,这美貌女子就是那只白狐。” 虽说这故事有些老套,但我难得碰上燕琼讲故事,所以只好装作一脸兴味地继续听下去。 “那女子为报恩以身相许,樵夫也欢喜,便和她结为夫妇。婚后男猎女织,日子过得也算平和。后来有人撞见了樵夫这美貌媳妇,偷偷给城中的纨绔恶霸报了信。恶霸带了人过来强抢,樵夫被打成重伤昏迷过去,醒过来的时候正在那狐仙的洞府里。” 燕琼顿了顿,抬头问道:“你猜那樵夫作何反应?” 我想了想回道:“怕是吓傻了。” 凡人传说里,狐精都是吸人精血害人性命的东西,他们焉能不怕? 燕琼不置可否,继续说道:“那女子含泪泣诉,告诉樵夫自己真身乃是他所救的白狐,让樵夫自行决定去留。樵夫选择留下,与她继续做夫妻。白狐这才知道,樵夫早知她不是凡人,却始终不作声。” 听到这儿,我不由得笑道:“这樵夫倒也不一般。” 燕琼握住我的手,沉声说道:“那樵夫早知妻子有异却不声张,你道为何,不过是怕将她惊走。若不是那恶霸,他们便能一直和和美美过下去。” 我使使劲想把手挣出来,却又不得不装作一副病弱的样子,看着燕琼闪烁的眸光,顿时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 这混小子,你大师傅我现在可是个四五十的糟老头啊! 我着实不知,元聿这副看一眼就够看两眼多余的模样居然会叫燕琼这么个翩翩少年郎露出这般情深的眼神,罪过啊! 我清清喉咙,将头歪向内侧低低说道:“琼儿你晓得来探探病,大师傅很欢喜了,听了这么久故事有些费神,我要睡了。我身染沉疴,怕是命不久矣,你莫要再过来沾染病气了。如今你是天下之主,一举一动都关系黎民苍生,需慎之又慎。这般叮嘱你莫要嫌烦,我怕是,再没什么机会说了。” 燕琼就是不撒手,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叹了口气抬声喊道:“小离,送陛下。” 听得他缓缓叹了一口气,人走开了。 我歪在床里头,也是一阵心烦。 第二章 死是什么东西呢?我从来也不知道。 我是昔日天父化山川河海时凝结的一颗灵珠,落在九重天外沧溟岛,自化了形悠游了三千年。直到灵气为仙界感知,天帝派人送来金册封我为沧溟上仙,我才知道我这沧溟岛三千里浩海之外,还有天地人三界。 天界其实挺没意思,我生来仙胎,靠着吸收日月精华化形通智有了神识。可天界大多数仙人是修炼飞升的,他们热爱学习,便是成仙了还要隔三差五约在一处论法讲经提升觉悟。 我与他们玩不到一处。 而天帝一群天子天孙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他的吩咐,见到我便是喊灵珠老祖。有个豁牙的天曾孙每每见到我就是灵书老祖灵书老祖,天宫仆役也是齐刷刷地呼我老祖,恭谨得很。 我确实年纪大了些,但我心态年轻,他们太不懂我了。 偌大天界,寂寞如雪。所以即便在天界仙册上挂了名,我也几乎都是窝在我的老窝沧溟岛,是个缥缈难寻踪迹,活在大家心里的老仙。 如今想想,我之所以会粉墨登场,跑去人间做小太子的保姆,还是寂寞惹的祸。 我不该养那只糟心的宠物。 “不知”是我随手在昆仑山上捡的,通体雪白,长着一对翅膀。那时候它翅膀受伤,我就带回了沧溟岛为它医治。它只会“不知”“不知”地叫,我就给它取了这么个名。 养了它千八百年,我问过它要回昆仑吗,它只会说“不知不知”。我也舍不得它了,我从有五感起,就是一个人,与我相处最多的是沧溟岛上的飞鸟游鱼,可它们不会停驻,一批一批来一批一批去,好没意思。如今有只活物,什么时候都高兴挨着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不知有个坏毛病,经常乱跑去人间,我总是费尽心力去寻它。它当初受伤,我便看出是箭矢所致,它流连人间才会被伤,却还时不时记挂着要去人间。凡人性狡我是知道的,我自己虽未吃过亏,可我有个仙友,对,我前头说的不全面,我在天界还是有朋友的。那位仙友在人间也有洞府,被一道人无意间寻得。神仙犹信因缘,他便教那位道人修炼的功法,结果两个人居然双修起来。这不算什么,双修嘛,我懂,可是他最后被算计得修为几乎折损殆尽,我亲手封住他和那个贼道人的神魂,便等他醒来后处置。 他多通透的一个人啊,往昔与我在一处,谈玄说理唬得我是睡都睡不着,最后却被一个凡人骗得那么惨,差点灰飞烟灭。 这究竟是不是他动情上天降罚,我也说不清,也不想想明白。 不知也是,被人伤了不记打,东奔西跑累我寻它。最后还摊上这事。 我心里一开始苦的很。 燕琼小时候不好带,他是嫡长子,从小就被立为太子。母家又势力极大,太子的宝座坐得稳稳的。要说起来,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重大挫折就是围猎遇虎,但依他的金贵命格,正是可以逢凶化吉的,只不过半路杀出一个我,弄巧成拙罢了。 可这里头的凶险,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十岁拜换了芯子的国师元聿为大师傅后,我就到了他身边当牛做马。他不上进我得管教,他生病了我得照看,他耍脾气了我要哄着。 我快不是什么灵珠老祖了,叫我灵珠老母得了。 可后来苦日子是到了头,燕琼不愧是紫微星转世,天生帝王命格。他到了十五岁上的年纪,越发懂事了,待我也越发恭谨有礼,有个徒弟的模样了。 我顺遂了几年,如今是要功德圆满了。 死一死罢了。 我没尝过死的滋味,借元聿这凡胎体会一把。 正主十年前便没了,这具肉身离了我灵气养护,自然是一日朽过一日。 最后那几日,我是不许燕琼来看了。玄天宫地位超然,皇帝也不能硬闯。 我神魂离体,出了那具行将就木的壳子透气。便听到屋外一阵喧哗之声,和小离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呼:“陛下,国师禁令我等不得有违啊,陛下止步!” 糟糕,燕琼闯进来了。 我心里一阵惊乱,按说是没什么的,让他看过一眼,我就两眼一闭两脚一蹬。可我隐隐觉得,让燕琼见到我现在这副样子,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不能看。 我听到门被撞开的声音,料想他到了。 罢了,我临末了,没给你留个好印象。 国师功成的地方在玄天宫最高处,寓意与天相接功德圆满。内外室以纱幔相隔,九重纱幔外立着燕琼。 我看得到他,用神仙的目力。他脸上不像是硬闯进来的神情,平静得叫我有些意外。 “大师傅,为何不肯见我?” 我咳了一声:“你该称‘朕’。” 燕琼轻笑了一声:“好,你为何不肯见朕?” 我极为惆怅地叹了一声:“陛下,死别不是件好事,没什么稀奇的。我快死了,不想叫你瞧见。你怜我老朽,走吧。” 燕琼低低道:“要死了?”他又反复了一句,“你是,真的要死了?” 他问的古怪,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重重咳了一通,缓缓说道:“我老早便教过你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莫学那些糊涂帝王,荒废朝政榨尽物力访仙求道。你是该做圣明天子的人,好好做你的皇帝,开你的盛世。大师傅年纪大了,总是要死的。你父皇,你母后,都是这样。” 燕琼越过那重重纱幔,走到最后一层纱幔前,我有些慌了,居然使法术定住了他。 他却一点都不惊讶,半晌叹了一口气,沉声道:“好,你死吧。你给我解开,我走了。” 我闻言解了定身术,他微微活动了手臂,然后一声不响地转身离去。 他又忘记说“朕”啦。我想着这有的没的,屏气离体,彻底离开了元聿的肉身。 大国师元聿,羽化。 第三章 离了肉体凡胎回归仙身,真是久违的轻松畅快。 驾云而去前,我回望了一眼人间。 玄天宫哀音不绝尽覆缟素,远远望去似是霜雪地。 这哀悼是给镇国大国师元聿的,可惜这位根骨清奇的人才修炼出岔子十年前便油尽灯枯了。 他看得到我,离魂后曾经拜过我。如今不知轮回去了何处。 凡人长寿也不过七八十载,他们活得太短求的太多,所以恐惧于寿数殆尽。求长生者无计,可绝大多数人还是辗转于轮回受炼于红尘。 而长生之后,又有多少人喜欢长河无尽不陨不灭? 我不知道其他仙人如何,我自己是天父一丝气息所化,故与天地同寿。在沧溟岛,我花了上万年时间看沧海桑田三次变化,这是我万年间做过最有意义的一件事,可想而知平时是有多无聊。 衡清从前教育过我,为仙者承天地间灵气,中正平和方生规矩,万物不偏不倚各循其道,才有三界的太平。也就是说仙人闲着不动,就是大造化了。 我深以为然,颇受鼓舞。可我万万想不通,知天地大道的衡清,为什么最后神魂不全被我封印在昆仑山呢? 千年时光过去,我却没有察觉他一丝醒转的气息。 如今我完成任务,要赶去昆仑山一趟,去瞧瞧那位老友。 至于那个贼道,则被我捆住神魂压在昆仑山下天镜湖中。 让他就这么守着衡清。 在此之前,我要回沧溟岛瞧瞧不知。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去了不过十天。不知见到我也不至于欣喜若狂,所以对于它站在门口打量了我一眼就悠悠踱步进去这样的事,我也表示理解。 不知毕竟不是小狗对吧。这么一想我心里好受多了。 可惜我未及和不知享享天伦之乐,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搅了。 命格星君那小身板腾云千里至此,也是难为他了。得亏沧海又有变桑田的趋势,才叫他少飞了数百里安全到达沧溟岛。 我不算好客却也不算冷漠吧,但是看到命格星君来,我就隐隐犯头疼想逐客。 他上回摸到我这里,便是告诉我我捅了篓子,叫我赶紧去补。 这一回又不知道出了什么幺蛾子。 命格星君一上来便是忙不迭地喊上仙上仙,见我不怎么要搭理便兜头要拜喊着老祖。 停停停,命格星君的白胡子都要垂到地上了,指着我喊老祖,可不像那些玉雪娃娃那么好玩。 “上仙,小仙也是没办法才来惊动您老人家啊。您不知道,这紫微…紫微星转世的皇帝燕琼,他如今不理朝政专注访仙求道,还准备封一道人为镇国大国师。上仙,您说,这不是打您的脸吗?” 我怒起:“你怎么说话呢?不对,这混小子,我这才刚死呢!” “也不算刚刚,地上三年过去啦!” 我越想越气,我十年手把手教他做人做皇帝,结果倒好,我一死,燕琼这混小子就全忘了。 当初我瞧着景朝历代供奉国师,闹了好几个求长生入魔的皇帝,燕琼又是天命所归的圣君,我便教他脚踏实地经世致用。结果一扭头,他就撒丫子学他那几个没出息的先祖。 “上仙,燕琼没了您的教诲,便行差踏错了。您如今可得带他转回正道啊!” 我琢磨了一会儿,忽觉不对:“没错,当初我是好管闲事出了岔子,可如今他顺利登基紫微归位。这学好不学好的,难道不也是他命数所定?你们不是说了他天生帝王,圣君之象?何以离了我便不成了?再者仙界神仙那么多,哪个不能去,非叫我去带孩子?这一回便罢了,这第二回也往我这儿推?合着就我最闲吗?” 命格星君赶忙过来拍马:“上仙的智慧岂是我们这些小辈能及?您出马一个顶俩。主要吧,您想,您看着那燕琼长大,对他秉性最熟悉不过,点化起来不也更容易些?再者,您对他想必也放心不下。” 我捻了个诀:“非也非也。凡尘羁绊,入云即散。” 拿乔至此,命格星君还是咬牙不松口:“小仙知道老祖您因何不允。可是,您莫再为难小仙了。衡清上者擅动凡心有违天条,本该灰飞烟灭。您虚耗灵力护他神魂也无济于事。您自己便是与天地同息,难道不知乱天道的恶果?倒转时空逆天改命,万万使不得啊。” 这话我听他说过不下三百遍,早就听腻了。 “罢了罢了,不说这事。说回燕琼,元聿都死了,你叫我诈尸不成?” 听见我松动,命格星君的白胡子抖了三抖喜不自胜:“咱们这回不扮元聿了。这燕琼欲封的道人是万象宗的宗主玉巽子。他有个死对头…” 等等,我拦住他:“肯定又是一个道士,我能换个吗?” 主要是吃的不好。 命格星君面露难色,我猜这老小子肯定已经先斩后奏了,果不其然:“那无芥子我已为他安排了一处灵天福地修炼啦,他如今的下落无人知晓。您尽可以用他的身份出现。” 我抚抚他的长胡子,顺手揪了一把:“老小子,你很不错。动作真快。” 再次下凡就熟练多了,不过这回麻烦了点,我化己身之形而为他者。 无芥子,结丹晚了些,年纪看着比元聿还大。 下回叫命格星君给我找副年轻些的皮囊,呸,没下回了。 待我落地人间,距元聿之死已有五年,燕琼也做了五年的皇帝。我在人间走了一遭看看,发觉他干的不错,风调雨顺物阜民丰,倒是没有命格星君说的那么糟。 只是他访仙热忱近于先祖,京城之中道士云集,不是想给皇上献金丹就是想问皇上要钱寻仙山的。 仙人虽多为道者飞升,可修炼之途成与不成自有天数。天人两界亦有边界,不得擅自逾越。 在这天地间,规矩最大。 第四章 此行我扮作无芥子,主要目的是为了让燕琼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利于江山社稷。与此相应的,第一步就是去找玉巽子的晦气。 他俩是老朋友了,昔日同拜在万象宗,后来无芥子不满玉巽子继任宗主,二人起了矛盾。从此以后,玉巽子给无芥子穿了不少小鞋,令后者愤而破出师门,做了野道。也就是说,无芥子在当下属于一个非主流。 我有些不习惯。 做镇国大国师那会儿,风光无限,在玄天宫被人伺候得极为舒坦。我在人间十年,往返于皇宫和玄天宫之间,未见过太多市井模样。如今掩了仙气做了无芥子,苦修道人,再没有小离给我捶腿揉肩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又生起燕琼的气。元聿身后遗下以大弟子岑离为首的八百弟子,如今应当还住在玄天宫里。他嫌弃小离道行不够便算了,找来一个玉巽子封作国师,然后玉巽子带着一票弟子入驻玄天宫,我可怜的小离他们如何自处?真是太不给我这个大师傅面子了。虽说帝王薄情,可薄到纸片这么点儿的,真是叫我有些意外。当日我要死了,他那副舍不得的样子全是装的。 哦,是了,他哪里舍不得了,他后来便是叫我去死好了。 孽障,混球,竖子,没良心的! 这更坚定了我要把玉巽子赶走的决心。 昔日离去的时候,我心中虽有些许不舍,但我本仙人,与人间诸人诸事不过阴差阳错的结缘,缘尽便散。如今我还回来一遭,只能说缘分未尽。 既然缘分未尽,我自然要为这些虔诚可爱的小弟子们做些什么。 玉巽子在道界声名并不好,他得继宗主,背后的故事不知道被人嚼了多少舌根。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居然骗取了燕琼信任,燕琼还答应修建五百道观弘义。若真建成了五百道观,所费民力物力难以计量。 我憋着一股劲,在玉巽子的册封典礼上狠狠耍了一把。 世人皆传,那日无芥子上人凌云而至玄天宫青云殿,大笑三声拂灭殿中四周九九八十一盏明灯,满座皆惊之际,玉巽子拜服仓皇而逃。 那天玉巽子确实仓皇而逃了,我原本术法两手准备,要叫他输得一塌糊涂,好叫燕琼看看他拜的这大国师是个草包。结果我不过刚刚落地,说了声好久不见。因为挟风太劲,熄灭了一殿明火。玉巽子就像见了鬼一样舌头打结连滚带爬地翻到了殿外,颤颤巍巍召来飞剑,站立不稳最后挂在那剑上打旋着飞远了。 一时场面十分安静,殿中诵经诸弟子默默捡起惊掉的麈尾,齐刷刷看向正坐高台的燕琼。 他的神情掩在旒冕,叫人看不真切。 好小子,多年未见,气势大涨,有个帝王样了。 我记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前来砸场的无芥子,便在堂下对他拱拱手。 燕琼的声音从高台之上传来模模糊糊,大致意思是你谁,你来干嘛,你该当何罪。 我连忙说明身份和目的,陛下拜国师能者居之,方能护佑社稷百姓,我无芥子便是了。 燕琼缓缓踱步下高台,我看着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二十五岁的燕琼,他长这么大了。他十岁时,我救下他,他钻在我怀里,还是个奶香奶香的小太子。再后来寄我名下,初一十五来玄天宫拜见我,我领着他读书,打坐,看云,发呆,睡觉。 一直到他长得比我个头还高,哦,是比元聿的个头还高。 这么些年,我对他比对谁都上心。可是他却不听我的话了,不过数载光阴,搁天上就够我在南天门和沧溟岛间飞个来回加半圈,他就不记得大师傅教过他的话了。 我看着他,又不能伸手教训他一顿,心里又酸又苦。 “上人虽是方外之人,可是御前不跪窥伺龙颜,乃失仪的大罪。”燕琼走到我面前,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这才发现,众人皆已伏跪,殿中无人敢抬头,只我一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我私心里不想跪他,便咳了一声说道:“贫道已跳脱红尘。” 燕琼走上来抚抚我的肩,低声道:“上人的意思是,你尊老君而卑帝王?” 我实在受不了他咄咄逼人,便决意跪他一跪省得麻烦。 结果正当我屈膝之时,天际雷鸣轰响,我刚离了燕琼的手就被他拽了回去。 “看来朕受不住上人这一跪啊。”他拽着我径直往殿外走。 我知道这场面很奇特,所以被燕琼拖到殿外,坐上帝辇回到宫里,我都没敢说什么。 直到到了他的寝宫,等等,为什么是寝宫。 我踌躇了很久,拨开他的手,迟疑道:“陛下,你……” 难道我真的要问他,你好这一口吗? 我不能问啊,我的老脸往哪儿搁? 燕琼叮铃咚隆甩去旒冕,麻利地剥了吉服,旁若无人地换上常服,然后看着目瞪口呆的我,悠悠道:“你想问什么?” 他越发逼近我:“问我,是不是对长得又皱又干瘦的男人……”他顺势捏上我的脸,揉搓了一通,皱着眉道,“又是这样。”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镇定下来:“陛下,我们来谈谈我此番毛遂自荐吧。” 燕琼却揪着我不放,把我的脸搓圆捏扁了好一番,沉声道:“这又是谁的壳子?” 我呆住,转念一想,这不就是我嘛,便理直气壮地回道:“正是贫道!” 可话音刚落,才琢磨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一时大脑发蒙,欲哭无泪。 我一个上仙,一个承天父之力的上仙,一个承天父之力与天地同寿修炼数万年的上仙,居然会被识破? 我的法术究竟是退步到哪步田地了? 这种恐慌真是叫我心口一凉,嗖嗖的。我哑着声问他:“燕琼,你,你都知道什么了?” 他突然笑起来:“我原以为你要抵赖,这回却不似你平时了。” 我一屁股坐上龙床,百思不得其解,小小一个化形,小小一个附身,我难道还玩不转? 这时燕琼坐到我身边,柔声道:“若这便是你,你变回原来的模样如何?” 既已如此,便不耗灵力维持现下这副模样了,我现了原形。 当然是人形。 我头回在人间现形,天际又传来轰鸣,烦人得很。燕琼的手抚上来,低低问道:“现在是你本来的模样了吧。” 我点点头:“你看,你大师傅瞧着也不老吧。” 燕琼的手游走在我眉眼间,他轻笑道:“肤如凝脂,我猜便是这样的。你叫什么名字,是哪路神仙精怪?” 第五章 这口气和恶少拦住黄花大闺女问“小娘子,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本大爷想抢你回去”差不多吧。 我拍落他的手,站起身来回踱步,多年不见,燕琼不只是不听话不记管教了,他还变流氓了。 深宫险恶,那群后妃究竟是怎么被选进来的,把皇帝污成这样了? 我那时心里,全没发觉,自己是怎么察觉出燕琼的调戏了。 我那时为什么会那么想呢? 原本,我是燕琼的大师傅,我带他长大,并不输他父皇和身旁太监的亲厚。我视他为小辈,不听话我气我急,他学问进步我便喜,原本应当是这样的才对。 我回他:“我与天地同生,乃是天父遗留气息凝结的一颗灵珠,无名无姓。再者,你唤我大师傅便成。琼儿,大师傅是不是给了你一个惊喜?” 燕琼起身一把抱住我:“我不唤你大师傅,我唤你灵珠。你,为什么会到我身边呢?” 我拍拍他的背:“谁叫你不省心?被一个玉巽子唬的不知东南西北。我早先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听去哪里了?你身系万民福祉,若真想求道,就不要做这皇帝。” 燕琼在我耳旁闷笑,害我痒痒:“我若不声势浩大地闹一场,你会回来?” “我朝自开国起便尊道轻佛儒两家,这不是好事。可玄天宫轻易拔除不得,道门势力遍布朝野,一时也难易帜。我决意削弱道家,三教并举,所以要这么迂回。玉巽子是什么德性我心里清楚,不会叫他嚣张几日。如此一来,便是没能等来你,我也不算亏。” 他轻笑一声:“灵珠,你心里记挂着我。我真高兴。” 对,这说的并没错,可他有些高兴过头了,燕琼性子沉稳,这么雀跃的时候不多。 我推开他,问道;“元聿时起,你便知道这壳子里另有其人?” 燕琼微微一笑不回应,反问道:“我是想知道,你最初,为什么会到我身边?我知道十岁那年,救我的是你。” 我一下子呆住,拽过燕琼上下打量他一番,又触触他的神识,确实是个实打实的凡人啊,他如何会看见我? 若说我法术不济也不可能,我在人间十年未被识破啊。 只能说这紫微星仙力深厚,转世为人,居然还有一双天眼。 这可真是一个大乌龙,我装了这么多年,结果对这小子一点儿用都没有? 燕琼继续说道:“你不但救了我,还跑来做国师,始终在我身边,我原以为,你会一直陪着我。” 我知道燕琼是什么意思,在说元聿的死。 “你是天命所归,我一时之误致你帝星不稳,所以我便下凡护你,直至你登基。你既登基,我自然是要回去的。” 燕琼顿了顿,随即点点头:“是这样,那你这次回来,是见我犯糊涂,回来教训我了?你赶走玉巽子,又想做我的国师?” 他一字一顿说着“我的国师”,十分专注地凝视着我。 我叹了一声:“原本有此打算,既然你心中亮堂,明白得很,我便不用再留在这里点化你了。” 燕琼欺身上前拢住我,缓缓说道:“所以,你又要走了?” 我顿觉不妙,燕琼,在招惹灭神灭魂之劫,万万不可。 我挣开他,不得不沉肃起来:“我乃仙人,隶属天界,自然不能滞留凡间。琼儿,大师傅平素是有些懒馋,可我毕竟不是凡人,我循的是仙道。无情无欲,无悲无喜,方是正道。只因天父造世时将己身一丝牵恋留下,我这颗灵珠才通了一些情。可那不过是悯世之情,悯物之情罢了。” 我度过数万沉寂岁月,却不以此为悲,非我悟的好,实我不需悟。 此前说过,不同凡胎飞升的仙友还需斩断七情六欲,我天生仙胎,本就没有那许多的心思。 可我明白,从我感应到衡清元丹破灭灵力四泄,赶去昆仑却看到他哺给云犀子最后一丝灵力以至油尽灯枯,我便明白情是一味毒,世人为此沉沦,先喜后悲。 衡清有大智慧,却斩情不力,最终致祸。 一入情障,仙凡皆难得脱。 燕琼不过是一世的凡人,他寿元一尽,魂不入地府,而是回归星辰。他对我动情,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对燕琼没有好处,对紫微星也没有好处。 我出手救他,不该,我化身元聿,不该,我再次下凡,不该。 这一连串下来,竟是绕结成燕琼的一场劫数。 我护了他那么多年,却最终成了他致命的毒。 或许我想错了,这不是燕琼的劫,是我的。我万事无忧坐享其成,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故此要降我一场劫数历练。 可为何要应在燕琼身上? 无异割肉剜心,痛我至深。 我这连篇心思,燕琼并不知道,他听了我的话又生气又伤心。他心情如何,我一眼便能看出来了。 “你明白我的心意了,所以你同我说,你无情无欲,不过是在悯我。对,你是神仙,你有怜世悯众生的大爱,我燕琼虽是人间帝王,可我也是一个凡夫俗子不是?管他什么帝星转世,总之,我就是一个不能同你在一处的凡人?是不是?” 他没有说错,可我不能答应,不舍得点头。 燕琼轻笑一声:“从前,我装作一无所知,怕把你惊走。可我后来发觉,这无济于事,你想走的时候便会走。” “可我不能气你,你走的没有错,便是你这回再走,也没有错。我气不得,恨不得,”他顿了顿,“更明白了,我爱不得。” 他说出这个字,如同启封禁忌。 他对我,本是一场说不得,不能说。 而我对他呢,我那时想不到那么多,也不愿去想。他起了那样的心思,已是凶险万分,我护他这么多年,这一回自然更不可松懈。 我想的主意很糟糕,我化出了原形,灵珠,在半空停滞一会儿便落到了燕琼手中。 这才是我,那副无上殊色其实同元聿无芥子的皮囊并无太大区别。我不过是颗珠子。 我其实是这个模样。 第六章 燕琼看着手中那枚圆润晶莹有光泽的珠子,情绪近乎崩溃,啊呜一口吞掉了END 很好,小灰字说的就是字面意思【你滚 ====================恶搞的分割线============================ 燕琼握着手中这枚晶莹的珠子,低低道:“你这是做什么?” 因我化出原形,外头天雷震响,我却只得不顾天怒,向燕琼现身说法。 “我就是一颗灵珠,你晓得为什么是这个颜色,因为有天父心头之血。我化为人形久矣,平素便这么行走,可实在的,我就是这样一颗珠子。” 仙家最忌露出原形,天怒之吼尚在耳边。 燕琼把我举到眼前,对着日头打量了许久,轻笑道:“你若是造世天父的心头血所化,那天父也是个惫懒馋嘴的人不成?” 我羞愤吼道:“不许亵渎尊神!” 燕琼止不住笑意:“好好好,不亵渎不亵渎。” 他饶有兴致地把我掂来掂去,还打嘣听响玩得不亦乐乎。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变原形是给你这么玩的吗? “燕琼,你看仔细了吧,我虽能化千般形态,可我说到底就是这么一颗灵珠。” 燕琼居然凑过来亲了我一下:“你在想些什么?你便是你。” 我气得从他手中飞起,在半空里绕了数圈,金光一闪变回原先的模样,有手有脚,还可以揍他。 我拽过他,狠狠地说:“你所见色相,不过是我灵力所化,你若喜欢我这副模样,便是一张桌子我也能变化成那样。我和你不同,我无血无肉,你现下看到的我,不过都是幻象罢了!” 燕琼被我狠狠瞪着,他与我对视许久,便一把抱住我:“哪里是幻象了?你实实在在的。不管你是灵珠,还是,”他松开一只手捧住我的脸,“这般美人,都是我的。你救我,陪我,惦念我,你舍得我吗?”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燕琼,我救你陪你是我有命在身,而我记挂你,是因为我偷懒没去涤尘池洗去前尘。我通神识至今,已有数万年。我见过太多人世变换,情这东西太短暂,稍纵即逝。吾生无涯,唯伴这天地同生共存。” 燕琼死死勒住我:“你说你循仙道,便不要白费力气点化我,因为我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人,我不懂你长生而得的种种顿悟,你却也不懂我凡人为情的执着。” 他说完这句话,顿了许久,松开我,缓缓转过身道:“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我这个凡人因情入执已点化不通,你要做点化我的仙人,还是我心念的灵珠?” 或去或留,我知道他想问我这个,我留下,便只有回应他的情意一个原因。除此之外,他并不欢迎我继续留在他身边。 我怂了,我捻诀飞走了。 情之一物,鲜艳不了许久。若为它赔上自己,不值得。 我不是在说我自己,我在说燕琼。 他好好的命格,乃是紫微星转世,在人间转上一圈,做完一个好皇帝便能回去。我不知哪里出了岔子,叫他发觉我。我凭空闯入他的世界,造了一场劫数,于我于他都是凶险万分的劫数。 我离开,他会很伤心,可我留下,他会很麻烦,最终还是会很伤心,我飞离人间,迎头遇上扑闪着翅膀的不知。 “灵珠!云犀子神魂要散了!” 天,我居然听到不知说话了! 我还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不知会说话,便急往昆仑去。 云犀子被我捆住神魂压在天镜湖那么多年,肉身早已湮灭,神魂也在点点消耗,丝丝抽离。 他被星云链捆着,动弹不得,在幽冥紫晶中虚虚朝我睁开眼。 我早已忘却他的模样,只用神识感应他的气息。 他在对我说话,问我衡清醒了没有。 他第一次主动问我,估计是知道自己即将彻底灰飞烟灭。 我告诉他,衡清醒了。 云犀子合上眼,露出一个微微的浅笑。 他说,他撑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 我实在看不懂他现下这副情深的模样,忍不住哂笑,在修炼中倒转功法吸去衡清灵力的难道不是他吗? 云犀子沉默了很久,告诉我,你们神仙不懂得凡人的挣扎与痛苦。 他与衡清相识两百余年,大半的时间他在停云峰等着衡清。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衡清一去便是数十年时光。 他曾跋涉万里去昆仑山脚,等候在绝顶参加法会的衡清。可衡清与仙友径直回仙界,他在昆仑枯守十年,估摸着法会早就完了,便回停云峰。 一来一去加上停云峰上那些日子,三十年,于衡清却不过是三日时间,衡清见到他,容颜如旧,自然想不到太多。 对长生仙人而言,岁月流逝无关痛痒,可对凡人来说,无休无止的等候是一场苦熬。 我听他这番话,心里又气又难受。 我问云犀子,因是这样,你便算计衡清的法力,也想成仙? 云犀子笑了笑说,衡清视他为双修道友,知他早年灵根受损,帮他修补,助他进益。可他知道,灵根受损叫他难贮灵力,一切皆是徒劳,自己终难成仙。 云犀子说,那两百年于衡清不过是漫长岁月里一段短暂无谓的故事,于我却是一生。我于衡清不过是过客,衡清于我却是生死不能割舍的…… 凡人太易动情,可这是天性不是罪过。你们仙人冰冷,衡清从不愿意听我的心里话,他以为渡我成仙,为我洗去情欲便可一了百了,于我也是好事。却不知道,我一点都不要这样的好。 他不愿继续说,自封了神识隐入紫晶之中。 我却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疯狂到想夺去衡清灵力,与之一道做凡人。 我不由得想起燕琼,我想起他究竟要什么? 要我吗? 如果他愿意为了和我在一起,违反天道呢?我所谓的为他好,究竟是不是真的为他好? 而燕琼,会不会像昔日的云犀子,一直在人间等我? 想到这里,我便隐隐有些后悔。 不知紧跟着我,一道出了昆仑下凡。 第七章 果真,于我不过是一瞬,于燕琼却是多年光景了。 景朝国力强盛,他干得不错。 我初时脑子一热就下来了,如今叫我去寻燕琼,我又不知该如何。 身边有只不知,它说话了:“命格星君求你办的事,办妥了吗?” 我掰过它的脸,打量了一会儿,问它:“你为什么会说话,你不是只会不知不知像个白痴一样叫唤吗?” 不知拗过头,喷了口气:“我乃神兽白泽,通万物之情,说话还不会?你才是十足的白痴。” 我揪住它仔细瞧了瞧:“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像,不过你先祖长得都比你俊俏多了。你说,你为什么装不会说话?” 我那么宝贝的宠物,居然一开口就出言不逊,再者,它居然装了这么多年。 不知用翅膀顶顶我:“你太罗嗦,我不会说话你尚且拉着我说个没完,我要是会说话,那还得了?” 我几乎要气笑了:“那你为什么不装了?” “懒得装了,太累,每次你啰嗦我都想喊闭嘴。” 我不理它,径直往皇宫飞去,结果不知,哦不,神兽白泽大人也跟着我飞了过来。 “你干嘛?”我问它。 “我是白泽啊,上回奉书而至,被你打断了,我一直忘了,刚想起来。” 我想起来,难道是燕琼十岁遇险的那次? 白泽没再理我,一挥翅膀,落在了显仁殿。它通体雪白,白得发光,有博识的大臣已经跪倒了喊白泽大人。 这个蠢蛋,不会低调一点儿吗? 我未显踪迹,看着白泽踱步上前,拢起翅膀向御座上的燕琼微微屈身行礼。 这礼太重了,我倒是没想到,白泽会有谦恭的时候。 它们素以高贵冷艳著世,不知长得磕碜点,也就脾气不差多少。 燕琼倒未惊慌,安然受了这一礼,起身走到白泽身前,接过它口衔的金券。 “我从前见过你,你和……”燕琼没有继续说下去,白泽便转身而去,停驻在我面前,说道:“回沧溟岛吧。” 燕琼突然跑下金殿,我看着他跑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看到我了。 殿中众臣喊着陛下的,喊着白泽大人的,乱成一团,燕琼大怒将他们全部赶出显仁殿,然后站到白泽身旁。 我晓得,他看不见我。 “你一定在这里,我知道。”燕琼已是而立之年,他鬓角居然染了霜雪。 我心中一声叹息,缓缓显出形来。 燕琼退后一步,露出痛苦的神色:“你随意来去,好玩得很是吗?来看看我这五年有没有伤心欲绝?” 我捂上白泽的耳朵,小心翼翼地问道:“燕琼,我还能留下来吗?” “不知道何时会五雷降罚,天界几个管纪律的,不敢得罪我,怕是要整治你。你说不定明天就被薨,然后燕琼这个人就没有了。你怕不怕?你还乐意吗?” 燕琼有些不敢置信,捉住我的手,沉声问道:“你又要做什么?” 我支吾了一会儿,红着脸说:“我还是想做你的灵珠。” 真是矂死人了。 燕琼大步上前拥住我:“不论你为什么想通了,反正不许反悔了。” 我不知何时生的凡心,到如今,为何不来个皆大欢喜? 后来我与燕琼相伴三十载,那是难以描绘的绝好的时光。 我敛去仙气,和凡人无异。打发了白泽保守秘密,天界竟一时想不到寻我的踪迹,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啊。 整三十年的时候,燕琼病倒。 这一天总要来的,我与他都不意外。 他不大想喝药,被我逼着灌了不少。为了少喝些药,他变回五十年前的模样,喊我大师傅撒娇不肯喝。怪不得人说老小子,他活到六十五,又活回十五了。 我又气又好笑,到后来他实在坐不起来了,我又后悔的不行。他不喝便不喝,他爱吃什么便吃什么,我拦着做什么? 他最后的那段时间,变得有些絮叨了。 反复来反复去,话曾经忆往昔。从他初见我,讲到他十五岁那年中毒我救他,讲他小时跟着我在玄天宫半山腰的竹林里打坐,他说他当时咬了一身包,逞强没告诉我。 燕琼说到这里时笑了笑:“原来我还有好些事没和你说过。” 我轻轻伏在他枕边,叫他慢慢说。 这一日,他精神头好了一些,竟半坐起来,让宫女端了半碗清粥喝了。 我看着他从容地自己拿巾子拭了拭嘴角,心里明白,他是要离开我了。 燕琼拉过我的手,摩挲了一阵,低低道:“灵珠,你说我是紫微星转世,那我死了是不是就会回天上?” 我不想说话。 他便小力捏了捏我的手心,微微笑道:“那我不怕,我还能见到你。” 紫微星转世者不知凡几,燕琼只有一个,再没有第二个了。 我点点头,轻轻抱住他:“燕琼,不要忘了我。” 他努力回抱我,轻笑道:“这话应该我说,灵珠,再说句好听的给为夫听听。” 我不由笑了起来,在他耳边轻轻道:“好燕琼,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 “真肉麻…”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察觉到一丝不对,他的手不自主地从我背上滑落:“我有些累,躺一会儿。” 他用最后的力气和我说:灵珠,你不许再动凡心了。 不会的,我怎么还能再动凡心? 与他相识五十年相爱三十年,我便已自缚己身困于沧溟岛千年不出了。 又是一次沧海变桑田。 我施法逆转,布设结界,让沧溟岛变成无人能踏入的孤岛。 我并非伤心欲绝,不过是在慢慢平复。 长生那么长,我遇上一个燕琼,体味了苦乐酸甜。可我后头还有数不尽的岁月,我不能太想他。我要慢慢地一点点地想他。 千年过去,我解了沧溟岛的结界,准备去昆仑看看不知和衡清。 仙界大多只知我闭关千年不出,少有人知晓我下凡的情形。命格星君是个例外。 他知道我在凡间滞留三十年,在燕琼身边呆着。 神将将燕琼魂魄带走时,他一道来凡间寻我,几乎要给我跪下。 我知道他觉得自己有错,觉得若非他赖我差事,也不至于让我遭此情劫。 可我怎么会怪他,不过于他看来是一场劫数罢了。 我出关之时才发觉,命格星君千年里给我传音无数回,那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纷至沓来的“老祖老祖老祖”简直是个噩梦。 我几乎是蹿到了天界,恨不能立马揪住命格星君狠揍一顿。 在诸星君府邸坊前,我突然意识到什么。 紫微星君应当也在这里。只不知他转世与否。 不过他便只是紫微星君,不是燕琼。 可我挺想见见他,看看他身上会不会有燕琼的气息。 在这时,几位星君结伴走来,有一位先瞧见我,立马露出喜色,拱手向我走来,连称见过上仙见过上仙。 其余的几位便一同拜我。 这时领头那位星君高声道:“紫微星君,你公务繁忙,为北极大帝东奔西跑的,还未见过沧溟上仙他老人家吧。” 那紫微星君垂首恭谨地对我说道:“确实缘悭一面,小仙在此见过上仙。” 第八章 他姿态端方举止有礼,上仙面前头都不曾抬起。 他身上没有一丝丝熟悉的气息,他不是燕琼。 我注视着他头顶的束冠,艰难地抬腿离开。 我曾经叮嘱过燕琼,不要忘了我。可如今,记着我爱着我的燕琼已经无处寻觅,而我,也几乎要不记得他的模样了。 千年岁月,什么痕迹都模糊了。 关于我是否曾到人间,我都有些怀疑了。 情之一字,果然太轻,轻易便湮灭在万古长河之中。凭我一人,握不住守不住。 我去寻命格星君,问问他,在我沧溟岛外吼了那么多声做什么。 千年不见,命格星君的胡子更长了。我心疼地捞起他尾部分叉的糟白胡子,啧啧道:“老小子,这些年够辛苦吧,瞧着你比从前更憔悴了。” 命格星君哭倒在我怀里:“老祖啊老祖,可算把你盼出来了!您不知道,这一千五百年,北极紫微大帝给小仙穿了多少小鞋?小仙心里苦啊,只能去朝您哭两声了!” 我把他一把推开:“我又不是你爹,你受了委屈,来我这儿号丧什么?” 命格星君又上来拖住我的手呜呜呜:“您虽不是我爹,却胜似我爹,是再生父母啊!您帮小仙去求求情,让北帝老人家放过我吧!” 我被他哭得心烦,揪住他的长胡子提溜了几下,叫他吃痛停了假哭。 “我问你,北帝为何作难你?你又去寻别的仙家晦气了?” 命格星君叹了一声:“我哪敢招惹他老人家啊。”他偷觑了一眼,问道,“老祖果真不认识他?” 我被他扯的有的没的闹得有些糊涂,好笑道:“这天上诸神诸仙名号排一块儿得说上个三天,我认识几个?那中天北极大帝,万八千年不见踪迹,我怎么识得?” 命格星君点点头:“您是老祖宗,自然不能叫您费神。” 我止住他:“你当初闹腾到我沧溟岛时,可不是这么说的。什么我不出马帝星不稳,天下将大乱……”我又想起燕琼,便止了笑意岔开:“北极大帝也不会无缘无故给你小鞋穿,你这小老儿油嘴滑舌,也就本老祖让着你点儿。回头学乖一些。” 命格星君拦着我不让走:“有件事我必须和您说……”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仙乐,这声音是天帝出场的BGM,我晓得要有事。 天帝窝在云顶天宫,也是万八千年不出门,相应的,他每一出动,必有大事。 天帝收起他周身盈然瑞气,朝我行了一个晚辈礼,被我止住了。他这么恭谨,那就是有话要说了。 果不其然,天帝对我说道:“朕听闻老祖出关,特来迎接。” 我听着这话不对,往昔我动不动就窝在沧溟岛谁也不见谁请也不出,仙界众人早该习惯。何以这回,我不过闭关千年不出,就劳动天帝来热烈欢迎了? “老祖与天地同生共存,灵力所系乃是这纵横十万里山川大地和上下九重天。”天帝顿了顿,好像在琢磨措辞,“故此老祖宜心宽,遂气顺。气顺遂平和……” 我打住:“你说的有理,可我未心不宽气不顺啊。” 命格星君躲在天帝身后,悄悄探出头来:“灵珠老祖,您不记得了?上回紫微大帝神魂归位的时候,您搅得地动山摇,差点酿成倾世之祸啊!” 我一愣,问道:“怎么回事?” “哎呀,看来您是真不记得了。凡人燕琼一死,紫微大帝便要回归神位,可神将来接他时,您灵力四泄,四海九州与您感应,险些天崩地裂江河湖海倒流,天地失序啊。” 听他讲,我猜想那情形定是十分凶险,可我一点儿都记不得。 再者,我疑道:“何以是北帝归位?你与我说的,燕琼不是紫微星转世吗?” 命格星君闻言扑通跪倒在我身前,哀戚道:“小仙原以为是紫薇星君下凡来着,结果您出现,横生枝节,我一推算,发现竟是北极紫微大帝托名亲自下凡来了。此事重大,北极宫中瞒得滴水不漏,小仙也不敢随意透露。” 我听得发冷颤,指着他道:“你哄我说,是我乱了紫微星,叫我去矫正。实则你晓得,燕琼不是什么紫微星下凡,是他北极大爷!” “老祖息怒,紫微大帝下凡历练,关系甚大,我等小仙不敢托大啊。只能请您老人家出山化解,再者,”他偷瞄我一眼,“确实是您乱了他的劫呀。” 我点点头:“你说的也没错,不论燕琼是谁的转世,总之此前我横插一手。无妨,他如今尽成劫灰,有什么分别?” 我摆摆手,朝天帝作别,我脑子里乱的很。 不论燕琼死的时候我做了什么,我是一点儿都记不起了,也不想记起。 也不论燕琼究竟是谁的转世,总之过了涤尘池,一切前尘尽忘,紫微星君也好,紫微大帝也罢,都不再是我的琼儿了。 第九章 我脑子里昏昏沉沉,晃晃悠悠飞去了昆仑。 那里还有不知和衡清。 我脑子里有些想不起燕琼离开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想到我自缚己身这些年,不知是不一定会想我,可衡清,不知道怎么样了。 结果嗅到我气息的不知一双大翅膀挥舞着落到我身前,绕着我来回嗅了半天。 “是灵珠,你终于醒啦。” 我不明所以:“我一直醒着啊,就在沧溟岛,只是我设了结界,在里头休养。” 不知突然朝我喷了一口气,我晓得它是生气了:“你醒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一时哑口无言,当时我心念燕琼已死,若不调转功法护住元神,只怕要生妄念邪相。这样一来,倒把不知抛到了脑后。 不知看我的神情,知道我没话说,便叹了口气:“算了,你还晓得来找我。我在昆仑呆腻了,想回沧溟岛,都进不去。周遭全是你灵力笼罩,凶的不行。那日说你要毁天灭地,看来是没瞎说。想不到笨笨的灵珠,法力还挺强。” 我揽住不知的脖子,蹲下.身问它:“那日,就是燕琼走的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知打量了我许久,反问道:“你是何时醒的?” 我想不起来我何时没醒过,模糊答道:“一千年前,金乌升落我都记着。” 不知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全不记得了?其实燕琼之死,过去一千五百年啦。他死的那天你灵力失控,几乎撕裂了一片天,天帝合四方大神之力,才勉强定住你。你这一下受损太大,便睡过去了。是北极大帝将你送回沧溟休养的。” 我心中一沉,缓缓道;“你知道北极大帝是谁吗?” 不知突然沉肃地看着我:“灵珠,你平素已经够笨了,可不能再傻下去了。燕琼虽是他转世,可你心里也该很明白,仙家转世不过是往人世历劫涨修为。燕琼是燕琼,他是他。你为个燕琼,差点闯下滔天大祸。若非你身份特殊,天帝诸神网开一面,你如今正在炼仙台吃红莲业火变烤珠呢!” 我打住它:“我心里明白,我只是随口一问。” 不知又喷了一口气:“我和你在一块儿那么多年,你什么德性我不晓得。心软憨直脑子比嘴还慢。你不许乱想,燕琼死了那么多年了,凡人就是凡人,没了就是没了。你是和天地同寿的大神,万古长青。燕琼区区一个凡人,得你青眼,有幸和你相伴多年,已是他莫大的福分了。我们灵珠,十方世界无上色相,给他睡了那么多年……” 我急忙捂住它的破嘴:“你号称什么通万物之情,你就通这个?给我闭嘴!” 不知挣扎了半天,终于安静下来,我这才松开它的嘴。它幽怨地瞥了我一眼:“我这是见到你高兴。” “得了,你从前对我爱答不理的,现在高兴什么?不是该庆幸这一千五百年没人在你耳边啰嗦吗?” 不知听到我的话,竖起翅膀狠狠地扇了我两下;“不识好歹!” 它正准备扬起高贵冷艳的头颅走,我突然拦住它:“你老实说,你见到燕琼的时候就知道他真身对吧?所以你给他行礼了。” 难怪,若是小小星君,白泽大人才不会屈尊。也只有北极大帝,能看穿我的附身之术。 不知嗫嚅起来:“我是知道啊,可我不知道你不知道啊。你这个笨蛋,我是白泽,圣君出世便要奉书而至。我回回往人间跑,就被你捉回去。你耽误我多少事?” 我被气得不行,挥挥手:“你走你走。” 不知扭过头,含含糊糊道:“虽说那紫微大帝和你没啥关系了,可也不是全无关系。” 我乜了他一眼,不知连忙说道:“衡清被他带走,连着幽冥紫晶整块儿挖走了。” “什么?”我大惊失色,“你个笨蛋,你和我说前面有的没的,你为什么不先说这个!” 不知倒是理直气壮:“我不给你做心理建设,你回头又和他滚到一起了怎么办!” 真是气死我了! 我气得没法,又不能打他,只能捻诀让它做个哑巴,我气没消前它是别想说话了,连“不知”都说不出。 北极宫我不认识,问了一路才飞到宫外。 不似我沧溟岛野趣,北极宫巍峨雄壮,倒是和中天北极大帝的名号相配。 我提起瑞气,笼罩住整个北极宫,仙侍便知是我沧溟上仙来拜。 我此前与北极大帝全无交情,上回与他出现在一个地方,要是我没记错,还是天帝成亲那会儿。如今天帝连曾孙都有了,想想这岁月啊。 我飞来的一路,同自己说,不论燕琼真身是谁,他就是人间的燕琼,我若将他与仙界这两人混在一处,那实在是对不起他。不可犯糊涂。 可我摸不清,北极大帝将衡清带走是为何。 他俩远日无忧近日无仇,真是奇了。 仙侍将我引进宫内,踏着玉阶往北极大帝所在的崇兴殿去。北极宫九宫八十一殿,俱同玉雪雕成一般,冷硬单调,透着清冷之意。 我猜想住在这里的北极大帝,也差不多就是冰雪模样。 结果他就站在玉阶尽头看着我,紫衣银冠面如玉,与我想的不差多少。 我不喜欢这般被他俯视的情形,我此行也不是来做客,是来问罪的。 “听闻北帝将衡清上者请到北极宫做客了,本仙接他回去。” 北极大帝的神情隐在层云之中,捉摸不定。 我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当年我扮作无芥子在玄天宫青云殿砸场,燕琼就是这么坐在高台之上,摸不清神色。 可是后来的燕琼,再也不会装腔作势叫我猜不透。他的喜怒哀乐我全部感同身受。 这时候想起他做什么呢? 我一跃飞过玉阶,停到北极大帝身前, 他的衣袂微微一动,只见他从袖中掏出什么东西,包在手心里伸到我面前。 我被他的举动弄糊涂了,结果他在我耳边低声道:“我名琼珩,你这么叫我。给你看我们的孩子。” 他摊开手心,一颗五彩斑斓的珠子! 我惊呆了,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个发展也太神奇了! “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孩子,这这这这,这什么……” 琼珩笑了笑,将珠子举到我面前,悠悠道:“这颗灵珠是你我的孩儿啊。你看,长得是不是与你很像?” 第十章 正文完结 我盯着那颗珠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指着他狠狠道:“我乃沧溟上仙灵珠老祖,视我如视天父,你这小儿竟敢戏弄本老祖!” 琼珩意态从容地将这颗珠子捏在手里,对我说道:“我怎么会戏弄你?灵珠儿,你和我夫妻数十年,为夫君生了一个孩子不是很正常?” 我一气之下运力拍散了崇兴殿周遭的缥缈云雾,琼珩望了望空旷的四周,问我:“灵珠是不是太高兴了?” 他把珠子举到我面前,那珠子还在闪着幽光,这色泽光泽,确实世上少有,不过比我原形略逊了那么一点,可我也不会相信这是我生的! 再说,你又是谁! “我灵珠活了那么那么些岁月,正经认的……正经认的娘子就一位,他死了千八百年了,哪里去给我生个孩子?” 琼珩闷笑起来,拨开我眼前的一缕头发,低低道:“原先我不知道,你说的名头虽大,我瞧你德性,以为是天上哪个不着调的小仙。结果待我回归神位找回神格,我一想,我的灵珠居然是那位四海八荒共相尊崇的沧溟岛老祖。传说他与天地共生,与天地同寿,法力无边,道行深不可测……” 我被他说得心虚,忙打住他:“正是如此,你虽是四方大神之一,见着我却也是小辈,竟敢如此戏弄我,小心本老祖治你罪!” 琼珩露出无可奈何的笑意,这个表情我倒是常在燕琼身上看到。 “你果真是忘了我吗?情劫度完闭关出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心里有些发紧,稍稍退后,问他:“你扰动尊神,乃是不得了的大罪。若还在此信口开河,我绝不客气。“琼珩站在那里不动,说道:“我说我是燕琼,我能与你细数一百件一千件一万件事,可我就想问问你,我站在这里,你真的没有感觉吗?“我指着他道:“饶燕琼是你转世,可过了涤尘池,燕琼的魂魄早就散了,你不是他!便是你身上留着他一点点记忆,那也不过是残余罢了!你不要糊弄我!” 我虽是这么喊着,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捉住他的手:“你若真是燕琼,为何不来寻我?你怎么会是燕琼!” 琼珩将那颗珠子送到我手里,然后握住我的手,笑道:“都是你这傻灵珠啊!燕琼寿元尽的那天,你伤心欲绝……”他说到此处,笑意越发张狂,“催动周身灵力,九州之中山河湖海因你震动,天帝闻讯,与其他三位大帝赶来制止你。我一归位恢复神力便与他们一道制住你。你受灵力反噬,陷入沉睡。我们五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我撑着力气将你送回沧溟岛。之后五百年,我守着你,养着伤,待我伤愈,北极宫里已经堆了数不清的事情,我只得回去一趟。没有想到,我不过回去数日你便苏醒,还布法阵设结界,把整个沧溟岛变作三千里不得近的孤岛,我在结界外真是又气又好笑又心痛。” 他顺势抱住我:“我的傻灵珠,怎么这么憨这么呆?便是燕琼没了,你好好活着。如你所说,仙人长生,要经历那么长的岁月,什么堪不破?若是当时我们没有制住你,你打算和天地共灭吗?还好,你如今自己出来了。” 他突然顿住,松开手,注视着我道:“你是想通了,还是不想了?燕琼没了是一个活法,可我没入涤尘池,我好好的,又该是另一个活法了。你莫看破,我们还要在一处千年万年无穷尽。” 我仍觉得不可思议,松开手中这颗灵珠,艰难地问道;“那这颗灵珠,真的是……” 我真的不能直视它。 琼珩点点头:“你睡着的五百年,没做别的,怀了个珠子,从嘴巴里吐出来的。” 我咳了好几声,颤悠悠地抚上这颗珠子:“不会吧,我何时会生……珠子……再说,若是遗腹子,你和我好多年没……” 说到这里,我的脸快被蒸红了,这一言之失叫我不由得想起刚才不知混说的什么“给他睡了那么多年”,实在羞愤得受不了。 琼珩又贴身上来抱住我,在我耳边低低道:“谁叫我家灵珠天赋异禀呢?你自己便是元气所化的灵珠,就不兴你化一个出来?” 我脑子里如今充斥着“天哪燕琼还在”“天哪我和燕琼有个孩子”“天哪这个孩子是颗珠子”“天哪这个孩子居然是我从嘴巴里吐出来的”这些乱七八糟不知道该从哪里理起的念头,我深吸一口气,谛听这颗灵珠里的元神。 许久,我虚握住它,另一只手狠狠拽住琼珩;“你这个混蛋,这是衡清!你把它变成一颗珠子!你是不是想挨我的打!你快把他变回来!” 燕琼这个王八蛋,居然把衡清元神封在这颗珠子里,还骗我说这是我生的! 琼珩这混账却还乐不可支:“你听我说,骗你说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不对。确实,为夫在房中亏空你太久,这个我们回头补上……哎,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我从命格星君那里探得衡清上者的事,你又在沧溟岛坚守不出,我便去了昆仑寻他。他的元神为你灵气养护数千年,逐渐凝结,这是好事。可幽冥冰晶初时可为聚拢魂魄神识之用,时间久了反而消耗。我便想了一个办法,将你的灵力和我的一道糅合成这蕴养元神的灵珠,衡清便呆在里头,时间一久,总能苏醒。” 他看了看我的脸色,继续说道:“若说我们孩子,也不是完全不对,你的灵力和我的,为他修补元神恢复神识,半个儿子总算吧?” 我推开他:“你逗我很有趣吗?衡清元神如此重要,你把它像个玻璃珠一样掂来掂去耍着玩,还顺便耍我玩。我看你就是冒牌燕琼,燕琼几时这样了!” 琼珩面色渐渐没那么明朗了:“我先前虽存有逗你的心思,可我也把它保管得很是妥善啊。若是燕琼不这么对你,可不是啊,除却你原先装神弄鬼骗我的那两回。往后我们在一处,不就是我老喜欢逗你吗?到底是你记性不好了还是我记性不好了?” “你气势汹汹跑来,一副要与我对峙的模样,那时把我吓得,我以为你闭关千年,洗髓炼心不论前尘了。我才一时慌张,想这么个说辞。灵珠,你莫要生我气,我们两个如此不容易,你还要和我置气不成?我今后定不逗你了。” 琼珩晓得我吃软不吃硬,昔日燕琼每一服软,我便被他牵着鼻子了,这次也不例外。我如今欢喜的心远远大于生气的心。 燕琼还在,能有比这更好的事? 而衡清,居然还能有醒转的一天,正是更好的更好。 我怅然地对琼珩道:“那你也该知道云犀子,我那时答应与你在一起,便是因为在他灰飞烟灭前见到他。我从前对他恨之入骨,可那次听他说了一番话,又觉得他可怜。后来他元神尽散,湮灭在天地间什么都不剩了。我想,若是燕琼与他一般,我岂不是要心痛死?我便回去寻你了。” 琼珩闻言抱紧我:“ 你知道心疼我就好。” “我当然心疼你。” ——正文完—— 国师不忙:燕琼番外 景朝崇道,玄天宫的镇国大国师地位超然,皇帝面前不跪不拜。 太子燕琼不同先皇手足相残方继大统,他是嫡长子,正统继承人,天命所归,素来不信是玄天宫里一个老道士带着一群小道士护佑自己。 而那些海外仙山仙人的传说,于他看来,就像是在哄小孩。 小太子这种叛逆的想法在十岁的时候被扭转了。 他随父皇围猎,甩脱侍卫独自去猎虎。 燕琼长大后性子沉稳,练了一肚子帝王城府,可他小时候,骄纵傲气,天不怕地不怕。 密林之中身下良驹也不敢妄动,燕琼寻到一排虎爪印,猜想这里便是放养老虎的地方。 待他循着那排爪印走了许久,渐渐闻见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这是野兽的味道。 方才纵马独行的意气消散了许多,燕琼真真切切感到自己一身冷汗。他一遍一遍回忆骑射师傅教过的要领,手中的缰绳攥得愈紧。这时衔枚的马儿突然跃起,燕琼死死夹住双腿制住它。他身量还小,身下这匹是吐蕃进贡的矮种马,但四肢粗壮跑起来很快。这马平时倒也看不出有这本事,这时候扭头遍跑,拉都拉不回。 燕琼一边死死勒住缰绳一边暗骂蠢货,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虎啸之声划破长空。燕琼心道不好,他被这蠢马牵制,如何施展得开? 身后虎啸之声愈近,燕琼几乎能闻到它张嘴的虎腥味。马儿越发受惊,急于摆脱身上的燕琼,边跑边伏起背脊要将他甩脱。 燕琼咬牙抱住它脖颈,回头瞧了瞧身后的动静,只见一只花斑大虫要朝它们扑来。这些围场豢养的野兽,见到弓箭利刃便直觉反击,被燕琼背上寒锋一刺激,跃身扑了上来。 燕琼狠狠挥鞭打中它鼻梁,老虎吃痛止住,晓得对手不好对付,这只大虫微微后退蛰伏。 燕琼顺势跃下马,狠踹了那匹马,叫它哀嘶一声跑远。 他扎稳步子,与这只大虫对峙。 骑射师傅说过,老虎实则怕人,你要叫它晓得,你是它吃不了的东西。 燕琼攥紧鞭子,灌力挥去,一下子击中老虎右眼,它暴跳起来哀嚎。趁此机会燕琼避进草丛,匍匐着观察大虫,手悄悄探上背后的弓箭。 大虫也跃进草丛,一时不见了踪影。 燕琼心生不祥,屈身向前探去,正在这时,一道红光闪过,几乎亮得他睁不开眼。耳边传来老虎的嚎叫之声,十分凄厉。 燕琼迎着这道弥漫开的红光,缓缓站起身,在那道红光尽头,他看到一个颀长身影向他走来,一身烈烈红衣映得这人肌肤如雪青丝如墨。景朝宫中有太多太多美人,可燕琼从没见过这么风姿如仙的美人,他虽衣饰张扬生得极为悦目,可他身上却带着轻柔温润的水泽之气,叫人心生亲近之意。 燕琼跳出草丛,强装镇定道:“来者何人?可知擅闯皇家禁苑该当何罪?” 那红衣美人朝他笑了笑,这时,一只雪白的异兽从他身后走出,那美人揪了揪它的翅膀,随后揽过那只异兽的脖子,驾云而去。 待一切平静,燕琼看着那只方才潜伏在自己身后的大虫,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才发觉,自己没有做梦。 太子十岁猎虎的奇闻叫皇帝高兴得不行,可许是受惊或者元气大伤,太子自围场归来后便一病不起,愁坏了皇帝。 他求上玄天宫,镇国大国师元聿说,他是招了邪祟,乃是恶虎之灵缠着不放,将太子寄于本道名下,可保他安康。 皇帝允了。 太子好了。 燕琼病愈的时候见到自己的大师傅,就是那位玄天宫的老道士,虽说他年纪不大,但是看着就是干瘪枯瘦。燕琼原本不愿,可他想起那日所见的红衣美人和那匹白色异兽,若这位大师傅真是高人,请他带自己再去见那人一面就好了。 结果一与元聿呆在一处,燕琼就觉得自己和父皇都被骗了。元聿不守清规,嘴馋,平日做功课也懒,打坐的时间有时还没有燕琼多。 唯一好玩的是,元聿和他说一些仙界奇闻异事。 不管他是吹的编的,总之挺有趣。燕琼在学宫里听先生们讲治国之道,回头到玄天宫听元聿说说天帝的初恋这件小事,也挺有趣。 干瘪枯瘦的大国师,在他眼里也变得生动活泼起来。 可想托元聿带他去找找那位红衣仙人,估计是不大可能了。 燕琼失落了很久,却突然被惊喜砸中。 起因是他十五岁那年中毒,宫中一片风声鹤唳,皇帝雷霆大怒诛杀百余人。一时血流成河,隆冬天白雪映着鲜红,场景可怖,可依旧叫太子好转不了。 元聿从玄天宫赶来,屏退众人同太子呆了许久,所谓“用法力拔毒”,最终叫太子得救。 皇帝再感大国师神力,愈发尊崇他。 只有太子燕琼晓得那日情形。 他身体忽冷忽热腹中如有锥刺,又常常觉得透不过气来,这是他十多年来最难熬的时候。他意识模糊之际,感到有个人影在眼前晃动,很是熟悉,红衣烈烈水汽氤氲,叫他心生安定,居然没有那么痛苦了。 他不知道来人对他做了什么,待他醒来,身边便围着父皇为首的一票人,说是大师傅元聿救了他。燕琼如何也不肯信,气他们吓跑了仙人,赌气把众人都赶走,自己披上衣服急急忙忙往殿外走。 他原本身体虚弱,却意念支撑捱到了殿外。 他真的又看到那个红衣仙人了! 那人提着一盏琉璃宫灯,踩着一地积雪,缓缓地走向他。雪地映得朱墙分明,积雪发出簌簌声响,周遭都安静得很。 燕琼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就像十岁那年,密林中杀机被化解,他带着一身耀眼光芒走向自己,朝自己微微一笑。 “琼儿,你才好些,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那人开口道。 燕琼抵着廊柱,颤颤道:“你,你认识我?” 那人闻言皱了皱眉,右手抚上他的额头,自言自语道:“明明是好了啊,难道这小子身子太弱发烧了?” 说完这话,他拢住燕琼的披风,扶着他往里走:“大师傅刚才就是觉得饿了,出去吃点儿东西,我吃完了就回来看你来了。” 燕琼停住,转过头盯着眼前这张无法描画的面孔,顿声道:“你是,大师傅?” 元聿眉一挑:“连大师傅都不认得了?你是中毒不是失忆啊?难道那毒还有这后遗症?不行不行,我们赶紧回去,我给你瞧瞧。” 燕琼突然笑起来,握住元聿的手,注视着他缓缓道:“不,我没有失忆,我现在很好。” 不能再好了。 你仿佛是在逗我:关于元聿病逝这件事 红衣美人就是大国师元聿这件事,太子燕琼瞒得滴水不漏。他幼时偷看琅嬛苑中各色杂书,里头说到一个樵夫和白狐的故事。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故事,却在许多年后叫他深以为然。 他虽不晓得这个神秘的美人为何会乔装成国师陪在自己身边,难不成还是因为自己真命天子,不过这感觉实在太好。 他初见灵珠时只有十岁,只觉这位腾云飞天的绝世美人实在是叫人难忘。以后念念多年,从一个半大孩子长成一位俊挺少年,灵珠是他心目中美的具象。他在凡尘见过父皇身边过江之鲫一般形形色色的美人,却再没有见到如灵珠一般神秘莫测的。 如今他惊觉,如梦如幻的一个美人,居然就伴在自己身侧。他曾经牵着自己走过无数玉阶山路,带着自己看过无数次日出东升,借自己的名义偷传过无数次御膳房的点心,教自己打坐时无数次趁机睡觉,他就这么鲜活地在自己身边蹦跶,会笑会气,会心疼会恼怒,总之这世上只有灵珠实实在在无时无刻不惦记自己的安危喜乐,也只有燕琼能叫灵珠这般惦念。 燕琼凭着一种敏锐的本能,始终沉默真相。 不久后他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春梦,宫中教引侍女对此心知肚明,想旁敲侧击小太子是看上了宫中哪位宫女,好调教了伺候太子,教太子通晓这阴阳和合之道。 燕琼对此大发雷霆,他气那些宫人多事,也气自己居然对大师傅起了这样的心思。 不论如何,大师傅是大师傅。 他像对待子侄辈一样悉心教导自己,而自己却对他有着难以言说的心思。 燕琼为此郁郁了很久,他开始有意无意疏远元聿,恭谨有礼,叫元聿很是惊喜,以为是自己的教导成效。 元聿这般外露的满意和欣慰又叫燕琼差点呕了三升血。 燕琼经历了许久许久的自我排解和顿悟,得出一个了不起的结论,他心中继续爱慕大师傅,哪怕在梦里脑海里把大师傅这样那样来回三百回,也不许对大师傅逾矩,不能叫他察觉。这样子,大师傅会一直陪着他,他们只要在一块儿便好了。 他将来是要做万民之主的人,爱恨息怒皆不可形于色,他将来势必要娶许多世家女平衡朝堂。这辈子,元聿做他的大国师,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可贪心太多。 他时时克制,将帝王心术用在遏制情欲上,也是哭笑不得倍感心酸。 这一切,元聿自然不晓得,他觉得燕琼乖了,虽然和自己没那么亲近了,但也无法,孩子总要长大。 只是偶尔升起一丝失落,元聿也不去想太多。 可惜燕琼未求得一辈子的相伴。 他父皇缠绵病榻一年有余终于薨逝。 燕琼不知道其他继位的太子什么心情,他心里并不是喜悦大于哀伤。父皇晚年虽然有些耽于声色,可他昔日也算雄主。对待母后不算情深似海一往而深,但对燕琼却是关爱有加。这样一位父亲去世,燕琼心中不是没有将登大宝的喜悦,可他和每个失怙失恃的子女一样,不能自抑地哀伤。 待大行皇帝入得皇陵燕琼举行完登基大典,已是数月之后的事情。为先皇诵经往生的大国师元聿也病倒了。燕琼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急,随即心生不祥,元聿病的时机太凑巧了。 他隐隐有些怀疑,元聿是要离开他了。 他赶到玄天宫,强作镇定地前去探望。 一路上,他翻来覆去多少念头。若元聿真是要走,他如何留?若元聿是真病了,他的病谁能治? 他借着焚香沐浴之机镇定心神,缓缓骗开元聿的门。 这时候还惦记点心,只怕是装病,燕琼心里浮起微微的笑意。 走进去,便发现元聿盯着他手的眼神,一亮一黯,失望得紧吧。 燕琼心里好笑,自倒了茶喝,这时元聿一阵重咳。燕琼是不晓得别人眼里元聿什么模样,反正他所见,这位“病入膏肓的老人家”面色红润有光泽,自顾自咳着,燕琼看他演得辛苦,勉为其难上去配合他,将他扶起为他掖被角,然后坐到床边。 他想看看,元聿还想怎么演。 不得不说,元聿的神态语气或许是很到位,那临终恳切之言,令人闻之落泪。可是燕琼看着他一口一个“大师傅不行了”,简直在逼他相信蛋是公鸡生的每天打鸣的是母鸡。燕琼觉得,如果他真的相信元聿不行了要死了,必须自戳双目才行。 他真的做不到睁着眼睛听瞎话。 对于元聿这般作态,燕琼心头伤心得很,装成这副模样,不就是想金蝉脱壳吗?他心里明镜一般,约莫可以猜到神秘的美人是因为什么目的附身在国师身上,又是为何要脱身离去。 燕琼不甘心,细细缓缓给元聿讲了樵夫和白狐的故事。他一边讲一边打量着元聿的神情,看着他脸上露出不同往常的诧异、掩饰的平静和躲闪。 元聿听懂了,不过装作不懂。 那次离去之后,元聿封了玄天宫,不准任何人踏入,包括燕琼。 燕琼一直在等,等元聿或许会舍不得他,等元聿回心转意。 这是一种放逐式的等待。 他从了悟自己心意时起,便陷于这种无法言说又不可解脱的甜蜜与哀伤中。他渴望与元聿一世的相伴,却又唾弃这种祈愿背后掩藏的欲望和懦弱。 他明明渴望着元聿的身心,渴望着元聿有一天也体会他这般求而不得辗转反侧的爱恋,可他晓得不可能,便自欺欺人告诉自己,我只要这样便好。 然而这样的自欺欺人也即将破灭。元聿若执意要走,他亦留不住,不如就此作罢,一了百了。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深切的悲哀和扭曲的愤怒? 燕琼闯入玄天宫,他多日苦熬终需一次发泄。 隔着重重纱幔,他看见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元聿不想见他,不想在“死前”见他。这其中的含义是什么? 燕琼对这种毫无结果的猜心厌烦透顶,他准备与元聿开诚布公。 然而积蓄的勇气和激情在被他定住时,化为乌有。 他们之间横亘着燕琼自己都无法估量的鸿沟。十年前救他、来到他身边的究竟是谁?他倾心数年的“人”来自何处将去何处? 或许他十岁时窥见天人之相,十五岁时不知何故见到了元聿本来面目,便是他的一场劫数。 元聿于他,是一味鸩毒,解得一时之渴,却毒发攻心,溃不成军。 他若执意要走,便走吧。 一了百了。 燕琼转身离去,他脸上带着笑意,仿佛身后之人与他再无干系,他灵台清明再无挂碍。 大国师羽化的消息传到宫中,燕琼顿了顿,然后照常批阅折子。 待墨迹大片化开,他盯着那个洇开的墨团暗想,燕琼,你富有天下,你有宏图伟业亟待实现,你身负景朝社稷万民福祉,你要做太多事了。一个决心离你而去的人,你不要再多理会。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殿外,看着天边变幻的云,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 我不是不能伤心,我只是不能一直伤心。我不是不能想他,我只是不能一直想他。 ●▄m● ┠ ┨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版权归作者所有。 ~︺